次日天未放亮,山寺中已渐渐传来僧侣们走动晨练的声响。

    用罢敬山寺安排给香客的素斋早点,谢元霜便换上了外衫,在僧人的带领下,往明海大师的禅房步去。

    少女幽暗的青丝被一条素色锦带高高束起,随着月白鹤氅在清晨冷冽的风中翩飞,愈发显出肌肤的苍白。

    乖巧的杏眼中,深潭样的眼瞳仿若空无一物,只余一片漆黑,陇在了江南带着潮气的晨雾里,倒有几分像寺中殿上供着的神女像,漠然又慈悲地注视着万物苍生。

    明海大师游历四方,向来踪迹难寻。

    而谢元霜说来却与这位大师颇有缘分。

    谢元霜幼时便显出与一般孩子的很大不同,虽不愚笨,却从不哭闹,亦不像旁人家儿女,会对父母撒娇卖痴。

    李氏虽母家不甚显赫,却颇有声名,皆是因为李家祖传的一身医术。

    而李氏自己亦是熟通草药,年少时随父亲医过不少疑难杂症,却拿谢元霜的木然毫无办法。

    十三年前,谢元霜方三岁,明海大师彼时亦恰游历至宁广府。

    李氏便带了她求到了明海大师的面前,自此便得了明海大师的批命:无爱无恨,放下情执,亦得自在。

    便是叫她顺其自然,这般无情,也并不纯然是坏事。

    而今再见,明海大师眉须皆白,在禅房内并未着袈裟,只穿了赭黄僧袍,盘腿于蒲团上。

    袅袅檀烟中,为谢元霜倒了一杯清茶,一如见故人的语气“阿弥陀佛,施主来了。”

    谢元霜微微躬身,施了佛礼,又寒暄了两句,说明来意,为祖母求了一个平安符。

    见明海大师答应,谢元霜却仍未动身要走。

    少女清冷的眉眼中透着迷茫,落在了碧色茶汤上。犹豫再三仍是开口,“存爱恨与失爱恨,哪般更好?”

    放下爱恨,虽苦难一生,却心无挂碍。然生出情丝,又为爱恨所扰,心内阴霾丛生,难得安宁。

    明海大师闻言却并不意外,仿若早料到她会出此一问,眼神淡淡却又盛着慈悲,“是法平等,无有高下。”

    “佛虽如此言,”谢元霜对这样打太极,万事皆可的言语并不买账,黑眸定定凝着明海,执意再问,“我却日夜为噩梦所扰,不得宁静,求大师一解。”